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憑藉著對複合材料的專業,以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我們每天有1/3的時間需要枕頭先相伴。這也是身體、器官獲得休息的寶貴時刻...偏偏,我們卻很容易因為睡到不適合自己的枕頭,睡得輾轉反側、腰酸背痛,又或還沈浸在白天的煩惱、緊張明早的會議、害怕趕不及早上的飛機等等...讓我們的睡眠不夠優質、不夠快樂、沒有辦法快速入眠。
德行天下創辦人有鑑於過去開發各類生活產品的經驗,便想利用本身所長,結合各類複合材料的特性,投入枕頭開發的行列。
從枕頭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了解到一款枕頭的製作,除了要解決一般乳膠枕悶熱且不透氣的問題,更要同時兼顧到人體工學的體驗性,創辦人常說:「一個好的枕頭,支撐透氣兼顧,仰睡側睡皆宜,才能每天快樂入眠。」
現在導入石墨烯加工技術,讓枕頭的功能性更上一層樓
石墨烯具有良好的強度、柔韌度、導電導熱等特性。它是目前為導熱係數最高的材料,具有非常好的熱傳導性能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好一顆枕頭。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最好的需求,即便現今許多的工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德侑實業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引進先進的加工技術,就是要給消費者最佳的產品
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是德侑實業開發枕頭的初衷,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
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乳膠材料,備長炭,石墨烯應用提高到更高的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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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游紹宇 原創: 墨上塵事 01 青峰峽一戰,八路軍誘敵深入,將鬼子圍困于兩山峽谷地帶,切斷其退路,關門打狗。曹偉東營長、康玉梅教導員率領全營戰士奮勇殺敵,殲滅日軍兩個中隊的兵力,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在打掃戰場的時候,裝死的日軍中隊長酒井秋木突然一躍而起,劍指康教導員的心臟兇猛刺來,曹營長眼疾手快,一槍擊中酒井秋木的右手腕,酒井疼得哎呀一聲,日本軍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曹營長再一次舉起了手槍,準備一槍斃了這個侵略者的狗命。康教導員擺了擺手,曹營長收起手槍,酒井成了八路軍的俘虜。 1943年,日本鬼子對我華中抗日革命根據地發動了大規模的秋季大掃蕩。鬼子進村燒殺搶奪,封鎖交通要道,妄圖切斷八路軍與老百姓的緊密聯系。八路軍這次發起的青峰峽反擊戰,一舉摧毀了這股侵略日軍,狠狠地打擊了日本鬼子的囂張氣焰。 小鬼子兩個中隊被八路軍殲滅,日軍羞惱成怒,隨即又派出1000多人的兵力大舉侵犯我八路軍抗日革命根據地。小鬼子的瘋狂報復,遭到我八路軍戰士的頑強阻擊,幾場阻擊戰,導致我八路軍傷員人數不斷增加,盤尼西林的嚴重短缺,時刻威脅著我八路軍傷員的生命安全。 02 遵照軍區羅首長的指示,決定派八路軍戰士進城摸清情況,搞回一批盤尼西林,用于傷病員的及時救治。 這個光榮而又艱巨的任務,軍區首長們經過慎重的考慮,決定交給曹衛東營長去完成。 軍區羅首長交代,雅軒茶樓的萬子華掌柜,是我黨地下交通站負責人。 曹營長參加過二萬五千里長征,身經百戰,有勇有謀,這個任務非他莫屬。 要想搞到盤尼西林,必須與萬掌柜取得聯系,摸清盤尼西林存放的具體位置。 雅軒茶樓的萬掌柜,是在日本人還沒有打來之前,我黨提前安插在梁城的秘密交通負責人。這個接頭暗語只有軍區羅首長知道,接頭人暗語:“掌柜,我要雨前龍井茶兩杯。”掌柜回答:“上雨前龍井茶兩杯,請客人樓上包間就座。”如果暗語不變,說明茶樓安全無事。如果萬掌柜的暗語變為:“今日無雨前龍井茶,明日再來。”則意味著情況有變,必須立即放棄接頭。 如何才能與梁城的地下交通負責人萬掌柜取得聯系呢?要進城門,日偽軍盤查嚴密,進城接頭是一道難題。 第一次進城摸底,曹營長頭戴一頂舊草帽,肩挑一擔山貨來到了城門外,進城的人需要良民證才能通過,沒有良民證根本進不了城。曹營長沒有冒然采取行動,返回了營部駐地。 第二次進城摸底,曹營長扮著柴夫的模樣,挑著一擔柴在城外轉悠。他看到一張告示圍著一群人,原來是偽軍頭目麻胖子的母親得了怪病,梁城有名的幾個郎中都沒有看好這個病,于是張貼告示重金聘請名醫來看病。曹營長靈機一動,康教導員學過醫,如果扮成醫生的模樣進城看病接頭,豈不是天賜良機。 康教導員的父親是一名聲望很高的老中醫,她13歲那年就跟隨父親學習中醫,見過各種疑難雜癥,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她立志學醫,22歲那年考入上海同濟大學就讀醫學專業,讀了一年半,1937年上海淪陷,她的父親死于日本飛機的狂轟濫炸。康教導員為了給父親報仇,脫掉了那身民國時期的女學生裝,來到了華中抗日革命根據地,參加了八路軍。 康教導員和曹營長扮成大城市來的醫生,騎著兩匹快馬來到梁城門外張貼告示的地方。康教導員小心地撕下告示,拿著告示來到城門口告訴盤查的偽軍:“我是大城市來的醫生,路過此地看到張貼的告示,請你轉告偽軍頭目麻胖子,我三日之內就可治好他母親的這種怪病。 03 麻胖子接到偽軍的報告,策馬飛奔來到城門外。麻胖子見手拿告示的女子騎著一匹白馬,頭戴一頂白色的蕾絲帽,外穿一件白大褂,腳蹬一雙黑皮靴,渾身上下,青春洋溢,淑女氣質,看得麻胖子嘴巴大張,哈喇子直流。 頭戴禮帽,身穿長袍的曹營長揮了揮手:“趕快帶路,看病要緊 。”麻胖子這才回過神來帶路前行。 來到麻胖子的府上,這座宅子是一棟大院,共有20間房。宅子原本是一大戶人家的,日本人打來后,麻胖子仗著日本人撐腰,霸占了宅子為己用。 麻胖子土匪出生,五短身材、眼露兇光、一臉橫肉、心狠手辣、三天兩頭入戶敲詐百姓,搜刮錢財,娶了三房姨太太,過著花天酒地的奢侈生活。 麻胖子的告示招來大城市的醫生,笑得一雙小眼睛瞇成一條縫,趕緊招呼兩位客人落座,吩咐傭人上茶伺候。 康教導員端起茶杯,輕呷了幾口茶放下杯子:“走,帶我去看看病人。”麻胖子領著康教導員來到病人的房間,曹營長則繼續坐在桌前喝茶,等候康教導員的吩咐。 麻胖子的母親已是60多歲的人了,由于身上奇癢無比,兩個多月來夜里睡不好覺,一臉的憔悴,精神萎靡不振。 康教導員示意麻胖子的母親脫去上衣,只見背上長滿了紅疹子,這是天天吃大魚大肉,喝多了人參雞湯,造成體內火氣淤積不暢,導致身上奇癢難受。 康教導員說:“這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你們以前請的郎中沒有看對病癥,所以久治不愈。我給你母親開個藥方,三日之內好轉,五日以后即可痊愈。” 麻胖子一聽,樂得眉開眼笑:“你治好了我母親的病,我一定重金酬謝,重金酬謝!” 康教導員說:“這藥方我得親自到藥鋪配制,你們在家等候就是了。”曹營長隨即跟上康教導員,朝藥鋪的方向走去。 康教導員脫去白大褂,露出花式中領淺紅色女裝,一邊走一邊說:“麻胖子的母親長期吃美味佳肴,參湯吃得過多,我去藥鋪配幾味祛火的中藥,外用大黃煮水沐浴,三到五次就可消除病根。” 曹營長說:“治好麻胖子母親的病,取得麻胖子的信任,我們才有落腳的地方,好與我們的茶樓萬掌柜取得聯系,便于開展工作。” 藥鋪在梁城的東頭,步行大半個鐘頭,康教導員和曹營長來到了仁和中藥鋪。藥鋪掌柜拿著藥方,很快就配好了治療紅疹子的中藥及沐浴用的大黃。 問好藥鋪掌柜雅軒茶樓的具體位置,康教導員、曹營長直奔茶樓而去。由東向西,拐過三條街,雅軒茶樓出現在了眼前。 04 雅軒茶樓是一棟清朝建筑,閣樓飛檐、樓高三層、門前立著兩尊石獅子,石獅子已長了許多青斑,說明這兩尊石獅子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雅軒茶樓是梁城最氣派的一家茶樓,不少達官貴人喜歡在這里品茗會友,生意人選擇在這里喝茶談生意,愛好娛樂的人常常在這里打牌消遣·····每天來客挺多,三教九流,什么樣的人都有。 康教導員、曹營長站在隱蔽之處停留了幾分鐘,仔細觀察雅軒茶樓附近有沒有可疑人的行跡,畢竟這是第一次來接頭,小心為好。一番觀察,沒有發現可疑之人,康教導員、曹營長這才放放心心地進入了茶樓。 進得茶樓,一樓是大廳,有幾桌散客在喝茶聊天。二、三樓是包間,屬于有權有勢的人聚集的地方。 吧臺設在大廳的中間,緊靠后墻,離樓梯口不遠,便于服務員隨時上樓端茶倒水。 吧臺正中站著一位先生,大約五十多歲,中等身材,平頭、國字臉、身穿灰色的長袍,正在專心核對茶樓賬目。 曹營長不慌不忙來到吧臺,康教導員緊跟其后,立于曹營長身旁。曹營長平靜地說道:“掌柜,我要雨前龍井茶兩杯。”只見掌柜抬起頭來,環視了一下大廳,與曹營長的目光對視了一下:“上雨前龍井茶兩杯,請客人樓上包間就座。”曹營長、康教導員在服務生的帶領下,來到三樓的一個小包間。 服務生為曹營長、康教導員泡好兩杯西湖龍井茶,退出了包間。 曹營長、康教導員茶喝到一半的時候,地下交通站負責人萬掌柜走了進來。 曹營長立刻迎上前來,緊緊地握住萬掌柜的雙手:“萬子華同志,辛苦你了,軍區首長委托我向你問好!”說完話,曹營長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康教導員主動作了自我介紹,萬掌柜握手問好,三人各自落座。 “軍區羅首長肯定有重要的指示,哪怕任務再艱巨,我也要完成黨交給我的光榮任務。”萬掌柜剛一落座,就急切地問道。 曹營長回答;“近期,日本人的瘋狂掃蕩,八路軍傷員人數大大增加,急需盤尼西林救治傷員,羅首長要求拿到鬼子存放盤尼西林的地下倉庫布防圖。” 時間不等人,多耽誤一天,八路軍戰士就會受到嚴重的生命威脅,雙方約定凌晨3點在雅軒樓見面,拿上倉庫布防圖連夜出城。 05 包間不宜久留,萬掌柜很快回到了一樓吧臺。曹營長、康教導員留下來小坐了一會,他們迅速地離開了雅軒茶樓。二人回到麻胖子的宅子,夕陽已經下山了。 康教導員吩咐麻胖子家的傭人用瓦罐熬制中藥,大黃煮水沐浴。麻胖子的母親在大木桶里泡了不到半個小時,頓感全身清爽,奇癢的癥狀大大減輕,這藥真是神奇,確實遇到名醫了。當即叫傭人傳出話來,叫麻胖子好好款待兩位神醫。 麻胖子一直懸著的心安全著陸,看來,大城市來的醫生真不是吹的,果然名不虛傳,當即樂得哈哈大笑。 晚宴上來,有螃蟹、大蝦、紅燒魚、醬燒排骨、鹵豬蹄、人參雞湯、二十道菜擺滿了大圓桌,喝的是窖藏老酒十里香。 麻胖子端起酒碗:“本城的那幾個郎中,真他媽的廢物,我的母親吃了幾十副中藥,屁事不管用。我母親遇到你們兩個名醫,真乃三生有幸!我先干為敬!”麻胖子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碗十里香,干了個底朝天。 曹營長心里暗暗罵道:“狗漢奸,搜刮來的民財,‘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早晚有一天,我非要親手宰了你個狗日的。” 曹營長掩飾住心頭的怒火,站起來端起酒碗:“不用謝,我們當醫生的,救死扶傷是天職。”說完,曹營長一口氣干了這碗酒。 麻胖子帶頭鼓起掌來:“好酒量,好酒量!”麻胖子豎起了大拇指子。 麻胖子給自己又倒了一碗酒,臉露淫色端起酒碗,走到康教導員的身旁,故意碰了碰康教導員的手:“這碗酒敬給美女大夫,你真是仙女下凡,醫術了得,我干了,你隨意。” 康教導員一陣惡心:“色狼、人渣、狗漢奸,真想一槍打爆他的狗頭。”康教導員強壓火氣,喝了一口茶,算是回敬。 曹營長擔心康教導員被麻胖子繼續糾纏,趕緊倒了一碗酒走上前去:“為了你母親早日康復,我和你共同干一杯。”麻胖子:“這話我愛聽,我們再干一杯”。 曹營長想方設法勸酒,麻胖子喝了八九碗酒,一頭醉倒在桌前。曹營長扶著麻胖子回臥室睡覺,趁機取走了麻胖子衣服口袋的城門鑰匙。 06 曹營長、康教導員在傭人的安排下,各自回房休息。他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等到夜里快兩點鐘的時候各自出了麻胖子的宅子,騎著馬兒向雅軒茶樓奔去。 到了茶樓,曹營長、康教導員把馬匹拴在茶樓的后院,進入一個隱蔽的通道,上了三樓約定好的一個房間,等候萬掌柜拿回地下倉庫布防圖。透過房間的窗戶,居高臨下、街燈照亮、能觀察好幾百米遠的距離,如果發生意外,便于提前撤離。 話說到了夜里一點,萬子華帶上三名地下交通員準備好手槍及手榴彈,換上提前準備好的小鬼子服裝,來到地下倉庫的外圍。通過觀察,入口處有兩名日本兵站崗,萬子華和三名交通員瞅準時機,貼著墻身過去,來了個突然襲擊,兩名鬼子同時斃命。 留下兩名交通員在外站崗,萬子華和另一名交通員進入了地下倉庫。狡猾的鬼子設有第二道崗哨。第二道崗哨沒有遮擋物,根本不能實施近身襲擊。 萬子華對身旁的交通員使了個眼色,他們大搖大擺地走上前去,決定迅速干掉這兩個日本兵。可剛走出幾步,其中一個日本兵問道:“大海有風浪嗎?”如果回答:“大海很平靜。”萬子華和交通員就平安了。原來這是換崗暗語,萬子華雖然能聽懂日語,但根本不知道換崗要對暗語。 萬子華和交通員只想一步飛奔過去,早點結束這兩個日本兵的性命,但鬼子已感覺不妙,朝天開槍警告。萬子華、交通員同時掏出手槍,打死了這兩個小鬼子。 聽到槍聲,地下室的二十多個鬼子蜂擁而來。萬子華、交通員與鬼子展開了激烈的槍戰。可鬼子人多勢眾,密集的子彈掃射過來,萬子華,交通員壯烈犧牲。 外面的兩名交通員一人留下來繼續戰斗,另一名交通員回雅軒茶樓通知曹營長、康教導員向城外撤離。 萬子華生前有交代,如果發生意外,由一名交通員負責通知茶樓的人安全撤離。 留下來的那名交通員退到一處隱蔽的地方,舉起手槍射擊鬼子。鬼子的機槍掃射過來,壓得交通員抬不起頭來。鬼子乘此機會包圍過來,交通員拉響手榴彈與鬼子同歸于盡。 回茶樓報信的那名交通員,來時準備了一輛自行車放在倉庫外面的一棵樹下,這下真派上了用場,交通員騎上自行車向雅軒茶樓飛奔而去。 倉庫的鬼子發現被打死的人是雅軒茶樓的萬掌柜,鬼子小頭目驚叫道:“茶樓掌柜原來是地下黨,快快地包圍茶樓,把茶樓的所有人通通地抓起來!” 一群鬼子殺氣騰騰,朝雅軒茶樓方向追去。 一直守在窗戶前的曹營長、康教導員發現有一人騎著自行車狂奔而來,繼續觀察了一會,后面有一群鬼子追來。 “不好,有情況。”曹營長拉起康教導員的手沖出了包間,分頭通知茶樓的其他人員趕快撤離。 通知完畢,曹營長、康教導員迅速來到茶樓的后院,剛一打開后門,交通員就一頭闖了進來:“萬子華同志已經犧牲,茶樓暴露了。你們趕快撤出城外,茶樓的其他人員由我帶著他們撤離,我熟悉城里的情況,你們趕快出城,一分鐘也不能耽誤。” 曹營長、康教導員騎上兩匹快馬,向城外疾馳。交通員領著茶樓的幾名人員迅速地離開了茶樓,消失在夜色之中。 曹營長、康教導員來到城門口,只有六七個偽軍把守城門。曹營長、康教導員掏出手槍,啪啪幾聲槍響,偽軍們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就一命嗚呼,到閻王爺那兒報到去了。 07 曹營長、康教導員安全地回到了軍區駐地,向軍區羅首長匯報了雅軒茶樓發生的事件。萬子華的英勇犧牲,給地下交通站帶來了巨大的損失。軍區首長們聞之噩耗,非常痛心,面朝梁城的方向,脫帽默哀三分鐘。 沒有盤尼西林,對八路軍傷病員是巨大的生命威脅,必須想辦法盡快搞到盤尼西林。 軍區羅首長作出指示,押送俘虜酒井來軍區做思想工作,看能不能找到有價值的線索,并按照《戰俘條例》,處理俘虜的后續移交工作。 曹營長領命回到營地,帶領一名八路軍戰士押送酒井上路。 從營地到軍區駐地,130里地的行程,為了趕時間,曹營長決定抄近道走小路,這樣可以少走20多里地。 走了一上午,開始翻山,翻過這道山,軍區駐地就近在咫尺了。走到山高林密處,酒井要求方便。八路軍戰士押著酒井來到一顆大樹下,曹營長早有預感,酒井是想借機逃走,于是悄悄繞到大樹不遠處的一個隱蔽地方觀察酒井的動機。果不其然,酒井蹲下不一會,探頭觀察那名八路軍戰士轉身看別的地方時,便弓身向密林深處逃跑。 曹營長大喝一聲:“站住,再跑我就開槍了。”可酒井跑得更快了,如果躥過前面那道土坎下方,就會消失在曹營長的視線里。 曹營長抬手就是兩槍,一槍打傷左耳,一槍打中右大腿,酒井一頭栽倒在一塊石頭上,滿臉是血,暈了過去。 曹營長和八路軍戰士為酒井作了簡單的包扎,砍來樹干,做了一個擔架,抬上酒井繼續趕路。 08 抬著酒井趕到軍區駐地,酒井立刻被送到軍區的戰地醫院。軍醫立即展開手術,取出了右腿的子彈。幾百名傷員的戰地醫院,僅剩下少部分盤尼西林,許多八路軍戰士做了手術,卻拒絕用消炎藥,而是把消炎藥留給最需要的八路軍傷病員。 戰地醫院還有幾名被俘的日本傷兵,他們做了手術,均用了盤尼西林,而八路軍戰士則無藥可用。這是酒井住在醫院親眼目睹的事實。 過了幾天,酒井到了換藥的時候,此時來了一個日本女護士,她叫三口惠子。三口惠子雖然戴著口罩,但酒井對三口惠子的那雙大眼睛太熟悉了,三口惠子是酒井的親妹妹。 酒井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激動地叫了一聲:“三口惠子,你怎么在這里”?三口惠子一聽這么熟悉的聲音,仔細一看說道:“哥哥,真的是你,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在這里遇到了自己的親哥哥。”三口惠子緊緊地抓住哥哥的手,一行熱淚簌簌而下。 酒井因逃跑時,右腿中槍一頭撞在石頭上,左耳受槍傷,頭部在石頭上刮了一道大口子,頭部纏著繃帶,只露出了兩個眼睛,如果不是酒井叫三口惠子的名字,三口惠子還真沒有注意病床上的酒井就是自己的親哥哥。突然的相逢,兄妹二人驚喜萬分,酒井拉住妹妹的手,長時間沒有松開。 三口惠子講述了她來中國尋找哥哥酒井的不幸遭遇。 酒井從日本參軍來到中國的第三年,酒井的母親突然生病,一病不起,臨終前交代三口惠子:“去中國找回你的哥哥,叫他放下武器,不要再屠殺中國人。中日兩國是鄰居,不是敵人,只有世代友好下去,兩國人民才能安享和平。” 三口惠子來到華中日軍司令部打聽哥哥酒井的下落,她沒有想到這是噩夢的開始。她被一個日本軍官強奸了,被送到日軍服務部提供性服務,逼迫淪為日本軍妓,每天過著凄慘的生活。她親眼目睹了南京大屠殺的暴行,日軍奉行的維持大東亞秩序,完全是赤裸裸的侵華戰爭。日本軍國主義欺騙了善良的日本人民,可恥可恨! 三口惠子瞅準機會逃了出來,一路逃亡,差點病死在路上。是八路軍戰士救了她,給她吃,給她治病,救了她一命。 她在八路軍駐地親眼目睹了八路軍優待俘虜的政策,不打、不罵、不歧視、有病看病,有傷治傷,日本俘虜吃的比八路軍還好,并不像日本機構宣傳的那樣,八路軍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而是發揚人道主義的一支偉大軍隊。 母親的臨終遺言,妹妹淪為軍妓的悲慘遭遇,激起了酒井的怒火。受日本軍國主義的美化教育,自己才參了軍,哪曾想這是一場毫無人道的侵略戰爭,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八路軍會殺我的頭嗎?酒井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爭。 09 過了一段時間,酒井的傷勢大為好轉,右腿上的子彈原來也沒有傷到骨頭,所以恢復得較快,拄著拐杖可以下地走動了。 一天早晨,軍區羅首長來到酒井的病房,身后還跟著兩名全副武裝的八路軍戰士,酒井心里七上八下:“自己的雙手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是不是要押我去審判?” 軍區羅首長和藹地安慰道:“安心養傷,等你病情徹底好轉,我們將按照《戰俘條例》送你回國,但你要耐心地等待時機,等候通知。”羅首長說完這話,就去了別的病房看望其他幾名日本戰俘。 酒井萬萬沒有想到,羅首長帶來的卻是一個回國的好消息,他對八路軍的敵意已經完全消失。 就在酒井快要出院的前兩天,八路軍戰士送來一名日本重傷員,大夫做完手術,戰地醫院再無盤尼西林可用,沒有消炎藥,那個日本兵第二天就死了。如果有盤尼西林可用,就能挽救那個日本傷兵的生命。 母親的臨終遺言,妹妹淪為軍妓的凄慘生活,日本傷兵無藥可用的慘死,不停地在酒井的眼前晃動。日本軍國主義發動的侵略戰爭,破壞了多少個幸福的家庭,盡快結束戰爭是唯一的出路,才能讓更多的家庭免受無辜的災難! “我要贖罪,我要贖罪!”酒井極度痛苦地懺悔。他叫妹妹三口惠子拿來紙和筆,在紙上畫出了梁城的地下倉庫圖,圖上標明了地下倉庫存放盤尼西林和武器彈藥的具體位置。地下倉庫還有一條秘密地道通往城外,那是鬼子害怕梁城早晚有一天會失手,用來轉移地下倉庫物資及日本兵逃亡的通道。 三口惠子立即把倉庫圖送到了軍區作戰室,軍區羅首長正打算去做酒井的思想工作,沒有想到酒井這么快就潘然醒悟了。八路軍的優待俘虜政策,徹底喚醒了酒井的良知。 收復梁城的戰斗打響了,曹營長、康教導員帶領先頭部隊乘著夜色進入了秘密地道,一舉消滅了地下倉庫的幾十個小鬼子,為大部隊的入城掃清了障礙。八路軍大部隊入城后,分頭包圍了鬼子的駐地和偽軍的駐地,發起了猛烈的炮火攻擊。 偽軍頭目麻胖子還在睡夢中摟著三姨太太睡覺,聽到外面激烈的槍炮聲,慌忙翻身下床穿衣服,曹營長一腳踹開房門,一槍擊斃了這個狗漢奸。 八路軍猶如神兵天降,以雷霆萬鈞之勢,沖進了日軍的駐地。日軍大隊長龜野次郎揮舞戰刀,組織潰逃的一部分日軍負隅抵抗,但為時已晚,八路軍戰士一鼓作氣展開了強大攻擊,處于包圍之中的龜野次郎被當場擊斃,剩下的少部分日軍乖乖地當了俘虜。 康教導負責帶領一支部隊,轉移盤尼西林和武器彈藥,安全抵達軍區駐地,圓滿地完成了任務。 被日軍霸占長達五年的梁城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手中,不得人心的侵略戰爭注定要失敗。 天亮了,梁城的老百姓自發地走上街頭,敲鑼打鼓慶祝梁城的解放。 后 記 抗日戰爭結束后,酒井、三口惠子兄妹二人放棄了回國,他們加入了中國國籍。兄妹二人一生致力于中日文化的促進交流,希望中日兩國人民世代友好下去。和平,不僅僅是中日兩國人民的共同心聲,也是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民發出的共同心聲。 +10我喜歡
杜素煥 01 又是好多天,陶葉沒走出家門半步。同事秋云一天三次打來電話,每次都問她在哪兒?干嘛呢?每次,陶葉都懶洋洋地回答,在家,看電視。問得不耐煩了,就提了提嗓門說,我除了在家還能去哪兒?除了看電視,我還能干啥? 出去走走啊,去朋友家、親戚家,也可以邀三兩個好友去游玩,哦,對了,你還可以去咱扶貧過的點看看呀,看看老百姓的幸福指數高了還是低了,看看郭支書的工作熱情升了還是降了。秋云說話向來是輕言輕語、不緊不慢的。 陶葉說,沒必要吧,我都退休了,再下去就是六個手指頭撓癢癢——多一道子了。 話是這么說,可她一想到扶貧點郭土樓村,心坎里就有一股微風吹來,清清的,涼涼的,爽爽的,又燥燥的,夾雜著一絲土腥子味兒。 三年了,陶葉頂烈日冒酷暑戰高溫地去郭土樓,沒白天沒黑夜地去郭土樓,風里雨里雪地里去郭土樓,她從郭土樓南邊的土崗前下車,步行半里地到村委會,又從村委會西側的竹林拐彎,穿行200米到行動不便的喬老太家,喬老太屋后住著一個老光棍,她每次路過都覺察到身后有雙眼睛緊緊地追著她,她故裝不知,視而不見地走來走去,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知踏平了多少泥坎,又踩下多少落葉。 陶葉一次又一次尋思,如果她不去郭土樓精準扶貧,就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接觸到郭支書;如果不是郭支書,她就下不了決心與背叛她多年的男人離婚,如今,她退休在家,成了孤家寡人,內心的孤獨與落寞時常遍襲全身…… 她突然意識到是該出去走走了。 換上一身運動裝,又從鞋柜找出去年和秋云去香山看紅葉時買的安踏運動鞋,出門落鎖,把鑰匙和手機分別裝在左右褲兜,然后抹了下額前的亂發,打起精神走出小區。 02 出小區往北走,沒走幾步就看到健身器材有規則地固定在路東旁。路東旁的樹木長得好快,去年還是新栽的法國梧桐樹樁,而今濃密的樹葉繁茂得跟小帳篷似的。綠色的帳篷,隱約有微黃的葉片躲藏其中,給這片休閑健身之所平添了流動的色彩。 陶葉掏出手機,從不同角度把正在伸胳膊抬腿扭腰蹭背的幾位老者,連同這一個個綠色的小帳篷都拍了進去。她沒有寫心情配圖片發朋友圈的習慣,偶爾心血來潮隨拍些樹葉,多半是在百無聊賴時發給女兒。 唯一的女兒,大學畢業去了新疆,嫁給了大她十多歲的哈薩克人。平時,早早晚晚,能抱著小哈薩克與媽媽隔屏聊天便是日復一日的期待了。 陶葉后悔沒把女兒留在身邊。女兒同樣后悔沒有顧及媽媽的感受,甚至沒有想到媽媽會一天天變老,當老得生活不能自理時,還需要她的照顧。 媽媽是一個多么要強的人啊!在女兒的記憶里,她從來沒看到過媽媽的眼淚,因而,女兒的內心從來沒有被眼淚沖刷過的軟弱。 可就在早幾天,女兒跟媽媽視頻聊天時說,她做夢了,夢到媽媽帶她去郊游,走到荷塘邊,給她掐荷葉、折蓮蓬,媽媽不小心腳下一滑,撲通一聲掉進荷塘里……她四下張望,再也找不到媽媽的身影兒,卻在媽媽掉進的水面上看到許多許多飄起的小魚小蝦,她不知所措地呼喊著,快逮呀,快撈呀!逮上撈上了,媽媽就上岸了!女兒說著說著就哭了。 陶葉哄勸女兒,別哭了別哭了,夢與現實都是相反的,媽媽好好的呢!哦,女兒是不是想吃小魚小蝦啦?媽給你買,買四斤五斤的焙干寄去,你可以按媽教你的法子做你最喜歡吃的仔魚醬、螞蝦醬,適當放些辣椒或白胡椒,好吃得很哩! 就是沖著這夢境,陶葉決定去新華農貿市場買那歡蹦亂跳的小魚小蝦了,不歡不活的她堅決不買,早些時她去市場買女兒最喜歡吃的爬蚱猴,女兒提醒媽,一定要買活的,沒從網上看到嗎,一些失去人性道德的小商小販為了多賺些錢,竟喪盡天良在爬蚱猴的尾部用針頭注水,光注水還好說,無非是秤高秤低多花幾個錢的事,萬一注入膠水呢,說是食用膠,其實都是化學合成的,人吃了沒半點兒益處的。 平日里,陶葉粗枝大葉慣了,聽女兒這么一說,頓覺得自己除了對工作上的執著認真,生活細節也真是太不講究了,好比吃飯,她總是聽從姥娘說的那句“嘴是過道,吃啥都是過一遭”,想想,還真不是“過一遭“就那么簡單的事情。 陶葉遛達著來到了一個賣魚蝦的攤子前,攤子的主人好面熟。也不知為啥,自從她下鄉扶貧,她看見誰都覺得面熟。她問那攤主可去過郭土樓?回答說,俺姐家就在那兒。再問,你姐夫姓啥叫啥?回答,郭支書是俺姐的小叔子。呵呵,那就不說了,且問你這魚蝦可是自然生自然長,確定沒喂過添加劑撒過避孕藥?當然確定,這是俺家男人從河灘打撈自家吃的,忒多了,吃不完才拿來賣。陶葉瞄眼看了看那張淳樸憨厚的臉龐,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容懷疑。 她蹲下身,本打算伸手挑挑揀揀,又一想手上是涂了護手霜的,女兒對味道特別敏感,她擔心護手霜的味兒會散發到魚蝦的體腹上,有可能洗好多遍都無濟于事,直接影響魚蝦的鮮味兒。 嗯,不挑了,這邊的魚和那邊的蝦,都要完,你報個最低價,反正我知道肉食類只有魚蝦沒漲價了。陶葉不自覺地說。 才不是哩,豬肉漲價了,羊肉牛肉雞肉漲價了,雞啦魚啦蝦啦的會不漲?這陣兒你沒有趕過集吧。女攤主說著,抿嘴一笑。 陶葉也跟著笑了笑,說,中中,咋都中,你先秤一下,看該多少錢?照岔口算。 女攤主說,好嘞,你請好吧,高高秤都有了,虧不了你。 想不到陶葉正起身站立時,眼前突然模糊不清,頭也隱隱地疼痛起來,伴隨短暫的干噦惡心…… 03 陶葉有點兒疑惑不解,甚至后怕了。 以往,她也有過類似癥狀。有次她從家里掂了桶花生油給喬老太送去,彎下身放下油桶,不覺胃口一頂,差點兒嘔吐出來,她以為是來時喝了一包純牛奶的緣故,她平時不能喝奶,一喝就反胃,一反胃就嘔吐,一嘔吐就眩暈,像懷女兒時妊辰反應一樣。她發誓再也不喝牛奶了。可女兒說,奶還是要喝的,牛奶是最古老的天然飲料之一,被譽為“白色血液”,對人體的重要性可想而知。知道知道,不就是補鈣嘛,不就是增強體質嘛。女兒說,喝奶還降血壓呢,還預防中風呢。女兒告知媽媽一些喝奶的小竅門,可搭配燕麥片或雞蛋液煮了喝,也可把純奶發酵成酸奶涼了喝,喝酸奶不但不反胃,還養胃、提高免疫力呢。她相信女兒的話,從此便按女兒說的變著法兒喝奶了,喝著喝著竟不大排斥了。 她覺得這癥狀并非是喝奶造成的。又有一次在郭土樓,她和村委會的幾個人正在加班加點地填寫《貧困戶精準扶貧明白卡》,忽然感到四肢無力,頭疼頭暈,眼花繚亂的,就放下筆,輕微地閉了閉眼睛,郭支書看在眼里,沒吭,以為她在思考什么問題,可再扭頭看時,卻看到她眉頭緊鎖,嘴角也跟著咧了咧,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這時,郭支書才問,咋啦?累了還是餓啦?陶葉鎮定了下神情,說,沒事,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有點兒頭暈。說著挺了挺脊背,強打精神掂起筆桿,又快速地寫了起來,可就在加餐領取面包時,她的頭跟裂了似的,再也忍耐不住,就請了假,打車回家了。回到家吃了兩片安乃近,飯也沒吃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次日早起,陶葉把這癥狀跟秋云粗略說了幾句。秋云說,你肯定是過度疲勞,不可能有啥大病的。停了停又試探著問,他,現在還跟你置氣嗎?都這么大歲數了,女兒又不在跟前,就甭再吵鬧了吧。陶葉說,不吵了,也不鬧了,倆人一年半載都見不了幾次面,還吵啥呀,也沒勁兒吵鬧了。說著,滿臉的苦相。當著人的面她是沒有這苦相的,即便在女兒面前也沒有,她心胸寬闊,性格豁達,秋云說她是強女人,并補充說強女人跟女強人是不一樣的,強女人專指要強的女人,是在性格和想法做法上比較堅定比較堅韌比較堅強的那種女人,而女強人是對專注事業并獲得成就的女性的一種稱呼。陶葉說,休說啥強女人、女強人的,我最近咋總覺得自己跟一個快要飄落的樹葉一樣呢?……秋云說,別瞎說了,就你這心態,就你這精氣神,三十年四十年的也落不了。唉,誰知道呢,但愿沒有啥意外,但愿我能托你的吉言健康地活著。陶葉輕輕地嘆了口氣,說。 為了健康地活著,陶葉改變了生活方式。以往她愛熬夜,如今不熬了;以往她愛吃剩飯,如今也不吃了;以往她吃飯講味道,如今也講營養了。她給自己退休以后的生活定了個切實可行的計劃,先報名參加模特隊,再繳費上個書法班,哦,學古琴古箏也不錯,她有個叫琴的初中女同學,弟弟就是開琴院的,她隨女同學去過琴院兩次,并從那里了解到古琴也稱瑤琴、玉琴、七弦琴,她問琴的弟弟,古琴好學嗎?弟弟說,好學,參加一個集訓班,保你兩天識琴譜,三天就讓你會談一曲《滄海一聲笑》。呵呵,那好那好,趕明我和你姐一起來學。陶葉笑瞇瞇地說著,心里卻在想,其實我是最適合學畫畫的,小時候我一筆就能畫個小兔,長大了隨便一畫就能把荷花畫得出神入化,多才多藝的二哥總夸我有藝術天賦,我要是學畫畫,說不定真能畫出個名堂來,對,那就學畫畫,一定學,學畫梅蘭竹菊,等畫好了,就裝裱個四條屏掛在女兒書房,也可以考慮送給郭支書幾幅。 咳,怎么想起他來呢?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跟他也沒啥交情,不就是工作上的關系嗎?可工作上有關系的人多了去了,為啥偏偏想起他?何況,從身份地位上來講,他是我的下級,對于一個下級,我至于恁上心嗎?陶葉問自己。 而此時,陶葉考慮的最多的還是她頭疼頭暈干噦惡心的癥狀,她準備去醫院檢查了,讓秋云跟著,但不能對女兒說。 04 晚飯后女兒手機發出視頻聊天,陶葉切換成語音通話。女兒問,怎么啦媽?媽說,不便,在衛生間呢。女兒噗嗤一笑,說,跟我還有啥好避違的,嘻嘻。下面的話媽就聽不清了。 語音掛斷。瞬間女兒發過來一個搞怪的表情包。媽發了個問號過去。一行小字蹦蹦噠噠地跑過來,媽,知道嗎?吳老師成單身了。媽明白女兒的話意,早些時女兒跟媽說起她最尊敬的吳老師的老伴患了肺癌,已晚期了,不知哪一天吳老師就是孤家寡人了。媽責備女兒,別說些不該說的話啊,媽不愛聽。女兒撒起嬌來,說,人家不是關心媽嘛,媽反正是一個人了,正常的家庭組合,有什么呀,再說,我了解吳老師的為人,他耿直善良,溫和慈祥,還燒得一手好菜……媽打斷女兒的話,說,行了,別再貧嘴了,媽剛過幾天安生日子,吃飽了撐的嗎?女兒嘀咕,一個人,形只影單的,連一個說話的都沒有,多孤獨多寂寞呀,真不讓人省心。媽板起臉,神情非常嚴厲地說,行了,把你自家的小日子過好,讓媽省心就謝天謝地了! 一個話題轉入另一個話題。 女兒說,媽,我有了。有了,有了啥?二胎,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打算要二胎的,想不到這么快就有了,今天查出來的。媽心頭一怔,好像有塊木錘敲了她一下,她喃喃地說,有了,就有了,有了就有了唄,需要媽為你做些啥?女兒沉吟片刻說,我是這么想的,媽,你若計劃開始新的婚姻生活,我再需要你都不指望,你若沒有別的計劃,我就要求你來幫我帶孩子,最起碼,你能天天陪著我,我也能天天伴著你,都省心了。 女兒的話說的也對。陶葉何嘗不想跟女兒一起生活呢? 可她有了自己的小計劃,計劃走模特,練書法,學畫畫,古琴古箏就不說了,可她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出這計劃。都說,長輩過的是晚輩的日子,晚輩過的是長輩的影子,家家戶戶過的日子都是踩著影子走。于是她說,給我兩天的考慮時間,再回答你。 陶葉去市公療醫院體檢去了,她本來要去市人民醫院的,可秋云說去人民醫院要掛號排隊等候,一大早去,等著等著也得多半天,公療醫院就不同了,她婆妹是這里的頭頭,婆妹一出面,醫生都迎著她的臉,到她那兒看病甭說不用排隊,有可能連檢查費都省了,不是一般二般的交情,我才不動這關系呢。陶葉說,咱倆,誰跟誰啊,可咱去檢查不能圖省錢,關鍵是要檢查準了。那還用說?公療醫院也是正規醫院,各種醫療設備都不比人民醫院差,你看看那里住的都是啥人,多是有頭有臉的。陶葉抿嘴一笑,說,別說是人,小貓小狗也有頭有臉哩。 陶葉哪里知道,秋云堅持托關系看病,是有良苦用心的。來前,她就打電話跟婆妹說了,檢查結果若無大礙也就罷了,萬一是不治之癥,千萬別直接跟患者說,病歷上也別寫那么清。秋云知道好多病癥不是病死的,而是嚇死的,盡管她知道陶葉內心很強大,但再強大的內心也有自己的衰弱之處。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陶葉搶先一步接過單子。接過單子她也看不太懂,可她從走進ct室那刻起,就分明覺察出一種不祥的征兆,特別是從秋云她婆妹的眼神里,更是讀到了同情、憐憫和無助。此時,她的頭部又扎扎地疼了幾下,好在沒有眩暈。她拿著單子趕快找專家會診,把秋云撇在身后。 陶葉不愧為是深入基層的,她會套話,也會掩話,經她一套一掩,真實病情便透露出來。紙是包不住火的。 腦膠質瘤,是個什么鬼?陶葉自言自語。 秋云上前拉住陶葉的手,小聲說,你別往心里去 肯定是誤診,明個兒我請假,陪你去省醫院檢查好不好?省腫瘤醫院有我最好的閨蜜,她是護士長,多年不見,最近才聯系上的,我想她會給咱提供最便利的條件。 陶葉苦笑著,搖了搖頭問,再便利的條件,能把絕癥檢查成沒病嗎? 05 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陶葉當即回絕。她想起電影《唐山大地震》里的一句話,大地震跑不掉,小地震不用跑。由此聯想到疾病,是不是可以這么說,大疾病治不好,小疾病不用治? 小時候,陶葉就聽老年人說閻王爺定生死,一個人從出生那天,就被定下了死日,人該咋死是一就的,“生死簿”上寫得一清二楚的,閻王爺掌管著呢,閻王奶奶也改變不了,要不咋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陶葉知道這話有迷信色彩,是唯心論,是老思想,可恰恰是這些老思想,才讓一個個快入土的人看得開看得淡,免去好多痛苦。 陶葉也看得開看得淡,她對秋云說,人生只是個過程,最終都有個終結,只是有早有晚而已,無所謂的,走,咱回去,趕快離開醫院這地方。 有人說,醫院是救死扶傷的地方;還有人說,醫院是見證生老病死的地方。可在陶葉的意念里,醫院是鬼魂出沒的地方,那些以收受病人家屬紅包為能耐的所謂專家、名醫們都是吸血鬼。陶葉討厭這個鬼地方,不是萬不得已,她無論如何也不愿來這地方的,她覺得好好的人在醫院呆久了也會窩病,何況是有病的人呢? 走出醫院,秋云牽著陶葉的手走向一輛出租車,陶葉抽開秋云的手說,我好好的呢,你別當我是病人行不行?秋云沒有理會,反倒把她的手攥得更緊了,這讓陶葉很生氣,她猛地甩開手臂,轉身拐向一條岔道。 岔道很窄很小,還有點兒彎彎曲曲,像郭土樓村的羊腸小道,陶葉經常走在這樣的小道上,看田野里的莊稼長高了沒有,成熟了沒有。去年比這個時候早些,秋季汛期,大雨下了兩天一夜,整個豫東大平原都一片汪洋,有好多微友都配上圖片發了朋友圈,走,去豫東看大海!陶葉對此很是不滿,心里說,都是無聊之人無事犯神經,也不想想老百姓的日子可咋過,好多下鄉扶貧干部幾乎是徹夜無眠。無眠,不是躺在床上干瞪著眼睡不著覺,而是和村民、村委會眾成員一起戰斗在抗洪救災第一線。第二天,陶葉感冒了,高燒不止,嘔吐不止,連打兩瓶吊針才見輕,就是在她打吊針時,她得知縣文聯主席張淑盈因心臟病突發,閉目在基層……陶葉心里咯噔一下,頭也隨之一懵一疼,淑盈主席才四十多歲呀,上有老下有少,正是領家過日子的時候,正是單位提拔重用的時候,她跟淑盈的關系很好的。 走在羊腸小道上,陶葉仰頭問天、低頭問地,如果沒有那場大雨,如果淑盈不工作在扶貧點,她會輕易犯病嗎?即便是犯病,難道搶救不過來嗎?心臟病,跟它奶奶的腦膠質瘤,有沒有可比性? 走在羊腸小道上,陶葉想起《圣經》里的話:世人共有兩條路,一條是主耶穌的道路,也叫作窄門小路,這條路要引導人進入永生;還有一條路是寬門大路,要引導人進入滅亡。走在寬門大道上的人,可以為所欲為,似乎是自由的道路,但結局是可怕的,因為此路的末段通到地獄;那窄門小路,卻是通到天堂。《圣經》上還說:要從某地到某地去,第一要先認清了道路,若是某地與某地之間沒有道路,是永遠去不了的。陸地也好,水路也好,空路也好,總是得有一條路。陶葉讀過《圣經》,起初是同學琴逼她讀的,后來是她自覺自愿讀的,但她沒有從頭至尾通讀,而是斷斷續續讀了一些,她跟琴說,開頭“創世紀”很吸引人,可讀了沒幾頁,就是一嘟嚕一串的名字,這個生那個,那個生這個,讀著讀著就暈頭轉向的,不知道誰生的誰了,倒是“傳道書“和“箴言”好看些,像醒世名言、名人警句,耐心閱讀仔細品讀受益匪淺的。琴說,那你就好好讀,那字字句句都閃著光呢,總有照亮你心坎的時候。陶葉說,不能多讀,我是共產黨員,信仰的是中國共產黨,我不能犯政治上的錯誤。琴淺淺一笑,說,什么呀,還公務員呢,不知道政府有宗教局嗎?宗教局就是管各宗教派別的,有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無論哪一教派,都是讓人向善的學好的,都是貼民心合民意的,你可不要曲解啊。 走在羊腸小道上,陶葉不時左右觀望,觀望那一棵棵白楊樹,那飄絮成災的白楊樹,不是早就下文砍伐了嗎?怎么還挺挺拔拔地長著,耀武揚威地長著?瞅那片片楊樹葉,長得跟巴掌似的,不時地隨風拍著巴掌,風大,它拍的急;風小,它拍的緩。拍什么呢,拍!陶葉忽然想起一句“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鬼拍手”指的就是這白楊樹。哦,看那棵白楊樹,樹下怎么都有落葉啦?陶葉手指某個方向,跟身后的人影兒說了聲。 秋云晃在后面,卻沉默不語。 06 陶葉回家躺在沙發上直望著天花板發呆,心里反復思索著,腦膠質瘤,腦膠質瘤…… 拿出手機,陶葉輸入關鍵詞百度搜索:腦膠質瘤,別名腦膠質細胞瘤、神經膠質瘤,是由于大腦和脊髓膠質細胞癌變所產生的、最常見的原發性顱腦腫瘤,也是由神經外胚葉演化而來的膠質細胞發生的腫瘤。病因可能遺傳高危因素和環境的致癌因素相互作用所導致。臨床癥狀為頭痛、嘔吐、視力障礙、感覺障礙、偏癱、語言障礙、共濟失調等。其危害可影響視覺、聽覺、運動、語言、呼吸、神經系統等,惡性者可危及生命。并發癥為肢體活動障礙、精神癥狀、顱內出血等。手術后的病理診斷可助于本病的確診。飲食建議加強營養、食易消化、清淡飲食。治療采取手術、放療、化療、X刀、γ刀等。術后復發快,預后差。 天哪,怎么會這樣? 陶葉頓時天旋地轉,頭暈眼黑,她雙手抱住腦袋,雙眼緊閉,雙唇緊咬,她眼眶發酸了,有淚水從眼角溢出,流過面頰,浸過雙唇,進入嘴里,她舌尖添了添,淡淡的咸,淡淡的苦,淡淡的憂愁油然而生。不錯,她很堅強,很堅毅,她不怕死,可她也不想死,她留戀這個世界,留戀女兒。女兒懷孕二胎,單等著她的回話……可意外事情發生了,她該怎么辦? 把病情告訴女兒,是絕對不行的,女兒雙身子,身體重要,心情也重要。陶葉作為親生母親,關鍵時候不能幫襯女兒,反倒給女兒添麻煩,怎么可以?然而,生活中除了女兒,誰還是她的親人?父親早逝,母親十年前也走了,她有兩個哥哥,大哥在農村當了留守老人,二哥在市交通局工作,未退休就患下腦中風,偏癱了。難怪她會患這種病,原來有腦部疾病的遺傳史呀,想想父親生前可能也是患的這病,記憶里父親有段時間總是皺著眉頭,呲著牙咧著嘴,她問父親怎么啦,父親總回答,沒咋、沒咋,就是頭有點兒疼,忍一忍就過去了。那時家里窮,窮家破舍的卻要供養著兩個孩子讀書,父親抗著家庭的重擔,需要忍受多大的苦痛呀! 陶葉也要忍,為了女兒,為了女兒未出世的孩子,她要獨自忍受病魔的折磨。于是,她深思熟慮后給女兒發了段文字:女兒呀,媽跟你說,這兩天媽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想了好多好多,想來想去終覺得女兒的話很有道理,女兒是媽的貼身小棉襖,女兒的意思都是為了媽媽好,媽答應女兒,答應選擇新的婚姻生活,但媽媽想、想自己的事自己做主,這樣吧女兒,媽生活圈子里也有個單身的,媽用心處一處,看是否合適,如果合適的話媽就向前走一步,當然,也要征得女兒的同意……只是虧待了女兒,不能眼下就去新疆,不過媽也放心,你跟婆婆相處那么好,你婆婆又那么疼你愛你,這樣吧,等女兒快臨產時,媽再過去伺候月子,好嗎? 發出去兩分鐘不到,女兒就視頻過來,歡快的聲音說,好呀好呀,媽終于想明白了,女兒期待媽媽的好消息! 陶葉向女兒投去深情的一瞥,只是一瞥,眼簾就快速地拉了下來。她心虛,怕聰明的女兒從她的眼神里看到什么,她咬了下嘴唇,又重新抬起眼皮,鄭重其事地交代起女兒必須要注意的事項來:第一,要好好吃飯,一天三頓準時吃,中間餓了就加餐,記住不要吃零食,更不要吃那些垃圾食品,像油炸類、燒烤類、罐頭類,等等,更不要吃辣條子;第二,要好好睡覺,千萬不要熬夜看電視、玩手機,熬夜是隱形殺手,你知道的,每晚十點前一定要入睡。知道了,媽,我都知道!女兒打斷她的話。知道了媽也要說,三,早睡還要早起,起床后打開窗戶,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然后活動活動筋骨,慢慢地,緩緩的,也就是輕來輕去的,媽告訴過你,干啥都不要毛里毛糙的。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再說了,媽要說的,女兒都知道。女兒不耐煩了,再次打斷媽媽的話。媽繼續說,知道也要再聽一遍,你聽好了,玩手機時不要插著充電器,電充滿了一定要拔下……哦,還有,你一會兒把你婆婆的手機號發給我,也可以把她的微信名片推送給我,我加她。行了行了,我現在有別的事,要掛斷了。媽急急地說,別別,還有最后一句,我手機最近出了些故障,你聯系不到我時千萬不要著急,不要著急哈! 耳邊響起一片忙音,陶葉不知道女兒聽到沒聽到她最后一句話。 07 陶葉向秋云提出兩點要求,一是不經她的允許,絕對不能把她的病情公布于眾;二是從今兒起,不要再跟她沒完沒了地通電話了,她需要安靜,需要休息,需要深度睡眠。 深度,有多深?秋云驚問。她擔心太深了陶葉會醒不來。 陶葉說,傻樣兒,不知道深度睡眠就是黃金睡眠啊,真是白癡。 秋云說,你才白癡呢,這兩天因為你我頭都大了,可你跟沒事人似的,真是服了你了。 陶葉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服不服的不說,就說病跟病不同,你以為我按醫生說的就能見得輕治得好?沒用,就是我把家產都花光了也沒用。 怎么能沒用呢?治療總比不治療強吧,何況醫學恁發達,多難治的病都有治好的可能……再說,有可能是誤診呢,我覺得還是去大醫院確診一下為好,讓活著成為一種對生命的敬仰,而不是對光陰的一種敷衍。平時說話輕聲慢語的秋云,此時竟然鏗鏘有力起來。 好好,再說吧,等我歇息幾天,再做打算。陶葉似乎被秋云的話打動了,又似乎不是。她輕輕地掛斷電話,輕輕地搖了搖頭,又輕輕地挪動腳步走向廚房。 廚房里很亂,早幾天她在市場買的小魚小蝦還泡在水盆里,昨天吃過的殘羹剩飯剩還冷在盤子里,一連兩頓用過的碗筷還泡在湯鍋里……她隨手把剩菜倒進垃圾斗,隨手把該洗刷的都刷洗干凈,耷眼看了看小魚小蝦已多半死去,活著的也是茍延殘喘,她伸手撈了幾個,又不知所措地放進盆里,此時,她多么需要有個人幫她做些事情。 人,好多時候是一個矛盾體。 陶葉突然有種遠走高飛的沖動。去年,她聽人說有這么個事,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去醫院體檢,體檢過后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結果錯拿了單子,患大病的成了患小病的,患小病的成了患大病的,患大病的心里一輕松,拿著準備看病的錢就去海南療養了,而患小病的心里一沉重,就按醫生的吩咐住院治療,兩個月后,去海南療養的回醫院復檢,結果病已痊愈,可患小病的已出院在家奄奄一息。這事奇是奇了,怪是怪了,奇怪的并不是事情的結局,而是事情的本身,環節上到底能出啥差錯,才能導致拿錯單子?除非重名重姓,除非姓名有一字之差,而這差錯恰恰被寫錯了,兩個人寫成同一名字了。如今看病都是憑身份證,不可能出現后者的錯誤。可重名重姓、又素不相識兩個人同去體檢,其本身也真是奇怪非常了。陶葉尋思,這事是在向人披露一個真相:病情不重要,心情才重要! 因而,陶葉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情。她決定,過兩天就去海南,去三亞,去有負氧離子的地方,去有天然溫泉的地方,她要帶上工資卡去休閑去養生,她要拿出所有的積蓄去享受去游玩,她才沒那么傻呢,把錢和時光都揮霍到看病上……她也不打算給女兒留什么家產,該給的早給她了,到最后,房子無疑是女兒的,足夠了,她只需對自己好些,再好些,她要用理性的消費換來良好的心情。 陶葉陷入深思……突然,一激靈,她想起有人欠她的錢,哦,是郭支書,郭土樓建養老院時,一時資金緊張,她不等人家張口就拿出三萬元去應急,郭支書打了借條的,說是很快就還上,卻一直沒有還。這事,她對秋云說過。得,我得找他要去,撇內不撇外,不然我太傻了。 08 借條跟離婚證放在一起。陶葉找出三萬元的借條,不自覺地瞅了一眼離婚證,只一眼,卻讓她揪心般隱痛。 揪心,不是當初的扎心,也不是后來的剜心。陶葉原以為離了婚就對男人失去了知覺,想不到每當她一個人獨處失落時,或深夜輾轉反側失眠時,內心就隱隱作痛。她怨,她恨!她的怨恨無休無止,只是埋藏于心,且埋得很深很深,任何人都看不出來。她無數次地想起,離婚二字說起來輕松,其實對于女人來說損失太慘重了,且不說家庭財產至少分去一般,就說精神上的折磨、情感上的撕裂也不是容易承受的,除非女人有了視她為寶的男人,她可以選擇再婚,那么,原來的男人就成為前夫,而后來的男人便是現任了。可在陶葉的思維意識里似乎不存在這個。她特指的男人只是丈夫。 此時,陶葉在想,要不要跟男人通個話?告訴他一些事情,女兒懷二胎了,我身體出問題了,或者說,我要出遠門了,女兒那邊萬一有什么事情,你多照應。女兒是媽媽的女兒,也是爸爸的女兒,她要把女兒往爸爸那兒推,以前她沒必要這樣,可現在有必要了。 又一想,不行,現在還不到我生死攸關的時刻,讓男人知道太早了反而沒什么好處……陶葉方方面面地考慮了一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男人跟她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離婚前她就說過,百年之后也不會跟他埋進一個坑里。男人說,這事你當不了家,我也當不了家,百年之后的事全讓女兒當家了。既然這樣,病情的事就讓女兒親口告訴她爸爸吧,只是我要好好活著,提著勁兒活著,活到女兒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來,過了滿月,最好過三個月,滿了百天。這樣,我死也無憾了。不想了不想了, 眼前,最當緊的事情是要錢,錢到手,我立馬就買動車票,等坐上車,再跟秋云發信息說,世界這么大,我還沒看完。 陶葉把借條和病單一同裝進手提包,又在屋里轉悠一圈,換上一件藏青色雙面絨大衣,臨出門,蹬上一雙半高跟拉鏈皮鞋,然后神情自若地把門鎖上。鄰居大嫂問她,干嘛去?她說,下鄉看看。扶貧工作不是結束了嗎,你不是也退休了嗎?還看,我看你是吃飽沒事干,瞎胡躥。鄰居大嫂逗笑。陶葉哪有心思與她逗?只是隨口一說,轉轉,遛遛。 車行半路,陶葉劃開手機,跟郭支書通話,在哪兒?對方回音,縣城,你聽亂糟糟的,也聽不清。陶葉問,什么聲音,干嘛呢?對方不回音了,想必是沒有聽見。于是,陶葉掛斷手機,發信息:馬上到郭土樓,有要事找你。 出門前,陶葉本想直接打電話說錢的事,可覺得這事不是電話里好說的,萬一他推脫一句,沒有,別來了,錢暫時沒有,再等一段時間。咋說?她只有把病情說出來,或者干脆拍張圖片,發出去讓他看,再補上一句,專等著這錢住院呢。這樣,郭支書有錢沒錢都得想辦法,可她患病的事有可能一下就傳來了,即便是吩咐不讓對外人說也沒用。外人是她的外人,不見得是他的外人。 郭支書回復信息:嗯,到了先歇歇,我盡快趕回。陶葉相信郭支書是講信譽的,他的人品在那兒擺著呢,他的人格在那兒放著呢,他當支書這幾年一心為村民辦好事辦實事,他為人剛正沒有私心,他家大廳懸掛著自己書寫的“無欲則剛有容乃大”,他是一個有信仰有擔當有情懷的好男人。陶葉盡往好處想,她覺得稍微往不好處想他都是一種罪過,都是對他人格的侮辱。 09 郭支書,小名風兒,大名郭東風。郭東風上高中時跟陶葉在同一所學校,但彼此互不認識,后來說起一個老師的名字,才知道是同屆不同班的校友。 本土本地的人,同為校友的不計其數,姑且不提。 且說陶葉到了郭土樓,一進村就被支書老婆接待去了“幸福養老院”。支書老婆不善言語,多余的話從來不說,不該問的話從來不問,從表面上來看,絕對是溫存賢淑的好內助,可通過多次接觸,陶葉發現她是一個很有個性很有獨立思想意識的女人。“幸福養老院”由她負責,郭支書是很省心的。 支書老婆給陶葉倒杯茶水遞過來,客客氣氣地說,您坐,請喝茶。陶葉接過茶水暖在手心,卻沒有落座,她頷首一笑對支書老婆說,你該忙忙,我找郭支書有點兒事,一會兒他就回來了。支書老婆說,好吧,我去伙房幫廚師揉面,今兒蒸酵子饃,大燴菜,雞蛋湯,說不定會對你的胃口。說完瞇眼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陶葉呷了口熱茶,感覺有點兒燙,就坐下來吹了吹,再呷一口,還是燙,索性起身去兌些飲水機里的冷水,爾后一飲而盡,然后接了杯溫的,又喝下,她不知道此時咋恁渴,都怪自己忘記帶水杯了,平時她出門都是把杯子倒滿裝進包里的。 坐等一個多小時,還不見郭支書回來,陶葉又發信息:到哪兒啦?怎么還不回? 手機鈴聲響起,郭支書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我已經安排好,中午一起吃飯,咱見面聊,好吧,現在開著車呢,不多說了。 唉,這事弄得……陶葉心里突然很不得勁兒,是歉意?是內疚?還是慚愧?她說不清,卻似乎影響了村委會的工作,阻礙了新農村建設,這跟她的身份很不相符。 起身走走,跟老人們打個招呼說說話,看看喬老太是否也進了養老院,她生活半自理,吃喝拉撒睡不知習不習慣,還有后村的母子倆,兒子年近八十,娘九十六歲,算上閏年閏月都一百多啦,還眼不花耳不聾的,說話頭頭是道,去年陶葉帶記者采訪過她老人家,問她最喜歡吃啥,她說,雞蛋蒜,一天三頓地吃,從沒斷過頓,連感冒發燒都很少得。記者稱呼她“老壽星”,想必她現在身體還硬朗吧,陶葉想給她拍幾張照片,還想跟老人們合個影兒,她忽然對“幸福養老院”產生太多太多的依戀。她想,年老了,有個健康的身體,有個幸福的去處比什么都好。 開飯了,剛出鍋的蒸饅頭端來,屋里屋外都彌漫著濃濃的酵子味兒,絲絲的甜,絲絲的香,還有絲絲的酒味兒,醉人也醉心的。支書老婆告訴她,這回用的是酒曲酵子,是郭東風通過朋友在木蘭酒廠弄來的,走時送你一些,保準你吃了酒曲饅頭再不想吃別的了。說著,從饃囤里拿出一個熱饅頭遞給她嘗嘗。 嗯,真好吃。陶葉伸手掰開饅頭,一半放鼻子下面聞了又聞,一半張嘴咬了一口。嗯嗯,是好吃,真的很好吃,不用菜就能吃下兩個。 菜來了,菜來了!義工們說著端來兩盆大燴菜。陶葉偎到跟前細看,菜里有肉片,有粉條,有豆腐,有白菜,有丸子,噴香噴香的,有記憶中的年味兒。她咂了咂嘴巴說,肯定好吃,來,給我盛半碗。支書老婆不等義工盛出來,就端了個滿碗放到一張桌子上,招呼陶葉坐下來趁熱吃。 快吃完了,郭支書才大步流星趕來,一見陶葉的面就歉意地說,對不起,實在對不起,讓你等這兒久,我先是去了建材市場,又去了銀行,為建村史館跑貸款的事,唉,都快把我急瘋了,走走,咱出去吃。 陶葉瞪了他一眼,說,吃什么吃,兩個饃,一碗菜,都快把我吃撐了。說著,拿出手機,讓郭支書給她拍幾張與老人們一起吃飯的合影。 支書老婆問老人們,知道不知道她是誰?喬老太搗著手里的拐杖說,知道知道,咋會不知道,俺一眼就認出來了,她到俺家去過。“老壽星”手翹大拇指,夸贊,好人啊,好人!她是專門下來扶咱的貧的,咱吃的這飯,就是她掏的錢…… 陶葉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兒。郭支書問她有啥事,她遲疑了一下說,沒、沒事,就是退了休沒事干,閑著無聊,出來散散心,正好也想來看看這養老院,太溫暖了,太幸福了,我竟然覺得跟回娘家一樣。 那就常來,要不,留下來當養老院的院長?郭支書的表情是認真的。 陶葉呵呵一笑,說,院長不院長地就免了,反正我當義工是蠻夠格的,這樣吧,等下月我要是沒別的事,就來享幾天清福。 好好,歡迎歡迎!郭支書說著又摸了摸后腦勺,補充道,估計下月資金松閑了,我才能把錢還你。 陶葉說,不急不急,看情況來再說吧。 回家途中,起風了,天驟然變冷,并有雨滴紛紛落下。陶葉打開手機看天氣預報,一條微信倏然而至:一層秋雨一層涼,風吹落葉滿地黃;瑟瑟寒秋已將至,學友莫忘添衣裳。 陶葉不覺吸了口冷氣,沉吟道:風吹落葉,風吹落葉…… 10 次日晚,陶葉一夜夢魘—— 夢中她坐秋云的車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地方叢林茂盛,溝壑縱橫,險象環生。她問秋云,我們不是來看紅葉的嗎?怎么還看不到?秋云說,快了快了,過了前面那座山,就看見了。 那山,是什么山?陶葉再問。 臘山,另有個名字叫紅葉山,那山上的紅葉呀,就跟蠟染的一樣…… 秋云往下還說了些什么,陶葉記不清了,好像是說像明晃晃火苗,跳動的火苗,飛舞的火苗,火苗一樣的紅,應該是火紅吧。 可她萬萬想不到,還沒看到紅葉,就出了車禍,小轎車跟一輛迎面開來的小貨卡相撞了,偏偏那卡車上坐著郭支書的老婆,支書老婆從車上摔下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眼睜睜地看著有血液從亂發中溢出……她想喊,嗓子癢癢的啞;她想動,渾身就跟繩索捆綁住一樣,動彈不得。秋云呢,秋云去了哪里?駕駛座位空空的,方向盤也歪向了一邊,她擔心秋云也摔了下去,可車門緊緊地關著呢,奇怪了,真是奇怪了! 急忙撥打110報警,語音提示不在服務區,報警電話也限制服務區嗎?她不知道。正急不可耐時,一彪形大漢過來,手持一把斧頭把車玻璃擊碎,而后瞪大眼睛吆喝她趕快爬出來,她可憐巴巴地說,我、我的腿,我的腳。那大漢猛地用腳踹開了車門,他伸手拽下她,死扯硬拉把她拉到山腳下。 山腳下落葉遍地,有黃的,有紅的,也有褐色的,陶葉知道褐色的樹葉是早早落下的,也有可能是早早地干枯在樹葉上隨風飄落的,她用腳趟了下落葉,嘩嘩作響,突然,落葉打著璇兒飛舞起來,迷亂了雙眼,迷離了神經…… 哦,起風了,疾風勁吹! 那大漢瞬間不見,不知被風吹到了哪里。陶葉奇怪地聽到風在唱歌,風在哀號,風在哭泣,她的頭突然很痛,痛到幾乎失去知覺。天,頓時黑了下來,黑暗中的她不停地呼喚著女兒的名字…… 夢醒。醒后的陶葉躺在醫院重監室。 重監室門口,秋云、鄰居大嫂、老同學琴、郭支書和支書老婆焦灼地等待著。 秋云說,她體檢身體沒幾天,說是腦膠質瘤,醫生建議她住院她不同意,還要求我為她暫時保密,不要跟她沒完沒了地打電話,打擾她休息,哪想到這么快就……唉! 鄰居大嫂說,她這怪脾氣我是知道的,平時不大言語,一張嘴就嚴肅認真的,你說生活咋能恁嚴肅?昨晚后半夜我聽見她家里有動靜,就起身趴在窗口聽,聽她一聲連一聲地呻吟,我才喊的人。 老同學琴說,虧你喊了人,不然,不知道現在她家里是啥樣子呢。 支書老婆打斷琴的話,說,別說了,啥都別說了,指不定有奇跡發生呢,咱都往好處想,多往好處想吧! 郭支書一直沉默不語,一直來回踱著腳步,一直心想著錢能辦成的事不算事,錢能看好的病不算病…… 陶葉的男人大搖大擺地走來了,見秋云第一句就問,要不要通知女兒回來?秋云剜了他一眼,反問一句,你說呢? 重監室內,陶葉掛著吊水吸著氧氣,她不時地皺了皺眉頭,又不時地翕動著嘴唇,她口渴,她眩暈,她干噦惡心,她渾身都不是個味兒,她似乎又昏迷了,昏迷中,身子失去了平衡,像風吹落的樹葉,打著璇兒撲向大地…… +10我喜歡
世紀末的知識分子突然開始熱衷于一個拉丁美洲人的名字:切·格瓦拉。我在一些雜志和報紙上看見那個革命者的照片,是個英俊逼人的穿著軍裝的白種男子,頭戴無舌帽,一臉絡腮胡子,他的明亮深邃的眼神令人難忘。這樣的眼神在現實生活中是罕見的,因此它使一些隨波逐流又不甘平庸的靈魂感到驚悚。有個學西方歷史的研究生告訴我,她每次看到格瓦拉的照片就會渾身顫抖。她的這種過度的反應使我惘然。我對一個已故的遙遠的革命者的感情也是遙遠的,他的照片讓我浮想聯翩,我猜想攝影師是在玻利維亞的崇山峻嶺里拍下了這張具有珍貴價值的照片,那是他當年打游擊的地方。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具體的東西,也就是格瓦拉當時的目光所在,他在注視什么?我首先想到了山鷹,在我的意識中山鷹是常用的真正的革命者的象征,但后來我就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文章說格瓦拉六十年代兩度訪問中國,并且和中國政府做了一筆食糖生意,作者說那就是為什么三十年前許多中國人嘗到了古巴紅糖的原因。我回憶起小時候母親菜籃里的那種酷似黃沙的紅糖,甚至回想了它的滋味,不知為什么,我認為這樣的聯想對一個革命者是不恭的,也是不公平的。幾乎是在突然之間,我覺得我理解了格瓦拉的眼神,那樣的眼神來自六十年代,到達亙古未變的廣袤的天空,到達地球另一側的東方的中國,然后我看見格瓦拉手持一把刀在甘蔗田里砍甘蔗的情景。我要說的就是他手里的那種刀,那種刀被我和我的小學同學稱為古巴刀,不管你信不信,我肯定格瓦拉的甘蔗刀產自中國,而且我可以肯定那是我們熟知的一家工廠的產品。 必須說說這家生產刀具的工廠。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它在我的家鄉都不是什么著名的工廠企業。過去它的名字叫做日用五金廠,孩子們有理由鄙視它,現在它更名為刀廠,同樣也不能引起別人足夠的尊敬。工廠就坐落在香椿樹街上,對面是整個香椿樹街最臟最臭的公共廁所。有時候你看見從廠里飛快地跑出來一個工人,心急火燎地沖進廁所,過了一會兒你看見那個人慢悠悠地走出廁所向廠門走去。孩子們對日用五金廠的鄙視有一部分是這些來往于廁所的人造成的。學校的老師說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學生們就想起日用五金廠的那些急著上廁所的工人,他們對工廠的生活了如指掌。工廠里只有一個廁所。工人他們就像一臺臺機器一樣照看另外一臺臺機器,他們守著一臺臺沖床、車床、銑床、刨床,讓堆在露天的一疊疊鋼板最后變成了各種各樣的水果刀、電工刀、菜刀。誰會對這樣的工廠感興趣呢?讓人感興趣的是一些不確定的事,比如電鍍車間的電鍍池,傳說人不小心掉進池子就會像冰一樣融化,連骨頭也撈不起來。但我們誰也沒聽說有這種悲劇發生。 除了古巴刀的故事,值得一說的是工廠大量的下腳料,總是有人在街上央求工廠的某個工人,問他能不能把廠里的下腳料帶出來,釘在窗戶上當鐵柵欄用。那工人也許會說,你明天在圍墻外面等著。孩子們在工廠圍墻外面見過大量的隔墻飛出的鐵皮,鐵皮一張張落在地上,瑯瑯有聲,給墻外等候的人帶來一種豐收的喜悅。你看見一張張帶有整齊圖案的鐵皮,它們早已經被機器沖壓過了,留下來的空白部分乍看就像一片片綠葉,直到此時你才發現街上流行的綠葉形鐵柵欄全部是這家工廠扔下的廢料。除了古巴刀,你可以從許多人家的窗戶上發現香椿樹街與工廠惟一親密的關系。 如果仔細考察,我們會發現日用五金廠的沖床工人陳輝是這種親密關系的創造者。我前面所說的那個被家庭婦女們當街攔住的人,那個在圍墻內側扔鐵皮的工人就是陳輝。 陳輝是個蒼白的看上去病懨懨的青年,人們從他的臉色上就能得出他身體不好的結論,只是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病。我們街上著名的青年領袖三霸和陳輝混得很熟,三霸不認為陳輝有什么病,他說,這家伙經常讓人打出血,血出多了就變成個白臉,這有什么奇怪的?三霸還反對別人把陳輝說成他的朋友,三霸說,這家伙窩囊,老挨人揍,他送我那么多刀是拍我馬屁,他有事要我擺平。 我們都見過陳輝送給三霸的各種各樣的水果刀和電工刀。陳輝下班經過三霸家時會順便拐進去,推開三霸那間烏煙瘴氣的房間的門,拿出他的禮品。有的刀三霸并不喜歡,順手就送給了別人。我哥哥就在三霸那里得到過一把水果刀,是沒有鍍過的,刀背上刻著一行草書:上山下鄉為人民。 我們頭一次見到古巴刀是在冬天。那天下起了大雪,年輕人都很規矩地待在家里,我哥哥那幫人照例聚集在三霸的房間打康樂棋。那天他們看見陳輝像往常那樣,有點拘謹地推開門走進來,他的綠色棉軍帽上結著一層白色的雪珠。像往常一樣,沒有人向陳輝多看一眼。陳輝示意三霸到一邊去。三霸卻不動,三霸說,我在玩你沒看見,有什么好東西放在桌上好了。陳輝站在一邊,猶豫了一會兒,過了幾秒鐘他們看見陳輝把手伸進褲腰里,小心地抽出一把刀。一把造型奇特的刀,刀身一尺來長,帶有一定的弧度,刀刃兩側都已經開鋒,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 古巴刀,陳輝注視三霸的目光中明顯地帶有一種期盼,他說,你們都不知道的,我們廠里現在在生產古巴刀。 屋子里的人對這種刀都很陌生,他們覺得這是一把怪刀,就像它的名字一樣。三霸說,什么古巴刀?為什么叫古巴刀?陳輝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廠里人管它叫古巴刀,說是支援古巴革命的。三霸有點疑惑,問陳輝,古巴革命用刀?他們用刀打仗?陳輝說,有人說是砍甘蔗用的,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覺得這刀不錯,我在廠里試過了,砍鐵皮,一砍就是兩半。三霸嘿嘿地笑起來,他說,砍鐵皮痛快,砍人就更痛快了,既然是好刀,明天再給我弄幾把嘛,我這里的小兄弟,一人一把。 陳輝臉上流露出一種為難的表情,他避開三霸的眼睛,低頭擤了下鼻子。不是我們車間做的,他說,是三車間在做古巴刀,看得很緊,拿那么多不行。陳輝的婉言謝絕使三霸很不習慣,三霸皺了下眉頭,說,拿幾把刀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讓你拿你就拿。誰找你的碴兒,你找我解決。 陳輝站在那里,看著三霸把古巴刀扔在床底下。拿那么多肯定不行,最多再拿個兩三把出來,他看著三霸說,你不知道,三車間看得很緊。三霸卻不耐煩了,他揮揮手說,別跟我廢話連篇的,你看著辦吧。 然后三霸就和我哥哥他們繼續打康樂棋,他們玩起來就把什么都忘了。陳輝過來,站在三霸身后看了一會兒,我哥哥記得他還給屋子里的人發了一圈香煙,是很高級的群英牌香煙,后來陳輝就不見了。他們打康樂棋打得熱鬧,人人眼睛盯著棋盤上的棋子,這種棋子天生就是被桿子擊打的,他們看著棋子被打出各種角度的滑行路線,棋子撞在棋盤四壁發出清脆的響聲,誰也不知道陳輝是什么時候走的。 說的仍然是那年冬天的事。第一場雪剛剛融化,第二場大雪又紛紛揚揚落在我們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出家門滿眼都是白色。這種雪量密集的冬天在南方是很少見的,孩子們得到了意外的禮物,他們在香椿樹街的所有空地上堆起了雪人,我的兩個表弟那天在日用五金廠門口堆雪人,他們恰好目睹了陳輝東窗事發的一幕。 表弟說他們看見陳輝和一群女工一起向工廠大門走來,有個女工的飯盒掉在地上了,正好掉在陳輝腳下。女工對陳輝喊著,陳輝,幫我撿一下。陳輝愣了一下,他說,你自己撿。陳輝站在那里看著地上的飯盒,他說,懶貨,你自己沒有手?那個女工叫著陳輝的綽號,死白臉,你拿什么架子?讓你撿是看得起你!陳輝就笑了,他彎腰去撿地上的飯盒,旁邊的人都發現他彎腰的動作很僵硬,好像是腰部出了毛病。陳輝的腰好像是出了毛病,他改變了姿勢,就像給飯盒下跪一樣,他跪下來撿那個女工的飯盒,女工們看著他,說,死白臉,你怎么這樣笨,腰閃了?陳輝搖著頭,他終于把飯盒撿了起來,與此同時,女工們都聽見了他的工作服被什么利器劃破的聲音,她們走過去看他的衣服,緊接著女工們便發出了那陣驚叫聲。 陳輝的褲腰里插著三把古巴刀,三把刀已經刺穿他的藍色工裝,露出锃亮的刀尖和刀鋒。 表弟說他們看見陳輝被人圍了起來,許多人從辦公樓里向廠門口跑,然后他們看見陳輝從人群里沖了出來,陳輝舉著三把刀從人群中沖出來,向外面跑,他的身后有一群人在追趕。他們看見陳輝的臉色像地上的積雪一樣白,陳輝的口袋里有一串鑰匙掉在雪地里,但他沒有管它,他舉著三把刀拼命地向香椿樹街的西側奔跑。工廠的那些人在后面追,他們一邊追趕一邊叫喊著,陳輝你別跑,回來把事情說清楚!陳輝不理睬他們,他舉著三把古巴刀在街上狂奔,路上的行人都看見了他手里的刀,他們先是下意識地躲避,等到明白過來,那些人也加入了追趕的隊伍,表弟說起碼有二十幾個人在后面追陳輝,但是他們都沒有追上他。 人們看著陳輝跑進了三霸家,誰也沒想到他會跑到三霸家,追趕的人后來就聚攏在三霸家門前,一邊敲門一邊議論著,他跑到三霸家是什么意思? 我哥哥那天也在三霸家。他們看見陳輝失魂落魄地闖進來,他把古巴刀扔在地上,喘著粗氣,他說,古巴刀,我給你拿來了。三霸聽見了門外的動靜,他說,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這樣鬧?三霸到窗前向外面望了一眼就明白了,他說,給人逮著了?給人逮著你還往我家跑?陳輝站在那里,不敢直視三霸的眼睛,他說,你把他們攆開,你能把他們都攆開的。三霸冷冷地看著陳輝,不說話。陳輝求援似的看著屋子里的其他人,他說,是你們要古巴刀,我才拿的。你們出去把他們攆開吧。三霸把康樂棋棋桿扔在桌上,他說,好啊,陳輝,你倒是仗義,偷刀往我家跑,殺了人要不要也往我家跑?陳輝仍然不敢正視三霸,他側著臉聽著外面的動靜。外面有人在用力敲門,外面的敲門聲已經越來越粗暴越來越響亮了,可以聽見敲門聲中夾雜著廠里的保衛科長的北方口音。他在外面喊,三霸同志,請你開門,三霸同志你給我想想事情的后果! 據我哥哥透露,當時屋子里的氣氛很緊張,他們都看著三霸,看得出來,三霸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他也有點緊張,他的目光在地上的三把刀和陳輝臉上閃閃爍爍的,他的臉上停留著一種虛假的微笑。大約這樣沉默了五分鐘,外面的嘈雜聲更加厲害了,好像是派出所來了人。三霸向窗外瞥了一眼,然后他彎腰撿起了地上的刀,他將三把刀碼齊了,往陳輝的懷里放,他說,拿著,你出去。 屋子里的人都看見了陳輝絕望的眼神,他沒有接三霸手里的刀,他說,是給你的刀,是你們要的刀。我哥哥說他清楚地看到陳輝眼睛里的一星淚光,他覺得陳輝說那句話的時候快哭出來了。 三霸不看陳輝的眼睛,他說,把手伸開,接著刀。聽見沒有?把手伸開! 他們看著三霸將刀用下巴夾住,把陳輝背在身后的手扭了過來,然后三把刀準確地落在陳輝的懷里。三霸說,孬種,好好拿著,滾出去。 他們看見陳輝捧著三把古巴刀站在那里,陳輝傻眼了。陳輝失血的嘴唇恐懼地哆嗦著,他的眼睛卻憤怒地瞪著三霸。他們看見陳輝捧著三把刀向門外移了兩步,然后他回頭瞪著三霸,他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三霸說,你他媽瞪著我干什么?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在瞬間發生了。我哥哥看見陳輝的臉在這個瞬間燃燒起來了,陳輝蒼白的臉像一團火突然燒得通紅,陳輝喉嚨里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聲呻吟,他說,三霸,我認識你了。然后他們看見陳輝調整了握刀的姿勢,他的右手抓了兩把刀,左手握了一把刀,他對三霸說,你給我開門,你要連開門都不敢,那你就是孬種。 是三霸為陳輝開的門,三霸打開門以后,陳輝像電影里的騎兵一樣沖了出去,陳輝狂叫著揮舞手里的三把刀,圍在門外的人一哄而散,但是仍然有幾個人被嚇呆了,他們看見陳輝怒吼著將手里的刀砍向兩邊的人群,他們不知道躲閃,結果就被砍倒了。我哥哥他們隔窗觀望著外面的騷亂場面,他們很想知道陳輝這種人,逼急了他會做出多大的事情,他們都抱著與己無關的態度,看著陳輝手里的刀和刀向兩邊揮舞時劃出的光帶,竟然還有人向陳輝叫喊道,砍得好,砍得好!窗外響起了誰的慘叫聲,一個看熱鬧的男孩突然跌倒在三霸家的窗玻璃上,我哥哥說他覺得有一股鮮血熱乎乎地濺到他的臉上,然后他看見那男孩的一只手向他伸來,他看見男孩的另一條胳膊,它像一棵被折斷的樹枝在窗前懸蕩。 突然出現的血腥場面使許多人亂了方寸,包括日用五金廠的人,包括聞訊趕來的民警,他們不能接近陳輝。抓住他,快抓住他,這樣的叫喊聲不絕于耳,但是誰也沒能及時制服陳輝。被砍傷的不只是那個男孩,還有雜貨店的一個女店員,一個挑擔賣菠菜的農民,一個本來腿腳就不方便的老頭,人群向四周散去,很明顯他們被瘋狂的陳輝嚇著了。陳輝的一把刀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撿刀,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陳輝向三霸家的窗子看了一眼,看見三霸和一群青年擠在窗前,他們也在看他,陳輝撿起刀,他的鼻子急劇地抽搐著,然后人們聽見瘋狂的陳輝張大嘴巴哭了起來,他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張大嘴巴哭了起來。我哥哥說民警和保衛科長就是趁這個機會撲上去鉗住了他的雙手。這家伙不是那塊料,我哥哥引用三霸的話說,草包充好漢,遲早要露餡的! 一個瘦小的腰系圍裙的女人在曲終人散的時候趕到了三霸家門口。有人認出那是陳輝的母親。他們看見她手里抓著一把雞毛撣子。她用雞毛撣子敲三霸家的窗戶,三霸他們在里面繼續打他們的康樂棋。三霸對大家說,別理她,她會用雞毛撣子打人,別看是雞毛撣子,打在頭上也很疼。三霸他們不理睬陳輝的母親,有人起身拉上了窗簾。過了一會兒他們聽見了那個女人的哭聲,三霸說,讓她哭,千萬別理她,讓她進來我們就遭殃了。他們繼續打康樂棋。康樂棋的棋子在棋盤四壁乒乒乓乓地響著,他們不再關心外面的動靜。陳輝母親也不再敲窗了,她的哭聲漸漸地向西飄浮,漸漸地,窗外恢復了平靜。三霸站起來重新打開窗戶,向街上張望了一眼,他說,陳輝現在肯定戴上銬子了。屋子里的青年都附和著說,那還跑得了他?肯定戴上了。然后他們聽見三霸突然發出莫名其妙的笑聲,看看我撿到了什么好東西?三霸轉過身來,臉上笑開了花,他們看見他的手里拿著那把雞毛撣子。 古巴刀在我們街上風行是在陳輝事件之后。冬天的時候人們都在談論陳輝,談論陳輝就一定會談到他手中那種奇怪的刀,后來就連婦女和孩子都知道古巴刀的厲害了。據說日用五金廠在陳輝事件之后專門召開了全廠大會,警告所有的工人不得將古巴刀帶出廠門。沒有聽說古巴刀是經過什么渠道流出工廠的,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步陳輝的后塵,總是將危險的古巴刀帶給別人。一九七八年發生在城北煤場的集體斗毆死了好多愣頭青,警方收繳的武器大多是日用五金廠出產的古巴刀。這事相信香椿樹街上的人都聽說過,沒聽說過的是我前面提到的那個拉丁美洲人,切·格瓦拉。 我說的不是切·格瓦拉的故事,他的故事不屬于我。這個優秀的革命者與我們無關,即使他的手里曾經握著我所熟悉的古巴刀,我也沒有理由因此就同人家套近乎。 這是一種奇特的體驗,我把一個早已被殺害的古巴革命者當成了我熟悉的友人,我熱愛他的眼神和他的無舌帽。我對這個革命者一生的想像因此出現了某些無稽的內容,我想像古巴炎熱的旱季,甘蔗地一望無邊,我想像切·格瓦拉在甘蔗田里砍甘蔗,手里拿著我熟悉的古巴刀,我還把他出身高貴的母親想像成一個普通的農婦,她從山岡上的茅屋里端出一盆清水,等待著兒子從甘蔗田歸來。我沒有見過他母親的照片,所以在我的想像中那個南美洲母親的形象與我母親是一樣的。我清晰地看見那個母親倚門望子的表情,就像我母親在七十年代的一些深夜倚門等待我哥哥歸來一樣。 而且我看見那個美洲母親返身走進茅屋,再次出來時她的手里拿著一把雞毛撣子。 +10我喜歡